良医百科 _白果中毒

北京的银杏树

北京的秋十分短，来去匆匆，天高气清的舒爽最长不过两周，因而与冬天界限不甚分明。一叶知秋这个词不适于北京，初秋的雨天，湿漉漉的柏油小路上偶尔贴着几片树叶，也是翠绿的，并不很秋天。而凛冽的季候从不探头探脑地张望，一来，便千乘万骑，霸占整个天地。

某一天早晨，推开门，肆虐的冷风侵进肌骨，这时往往就要回房翻出厚重的棉衣，同时提醒未出门的人——冬天到了，说来就来，蛮不讲理。

不知前一夜风寒怎样催得紧，银杏树修长枝桠上一串一串小而且密的叶子，仿佛上一眼还是绿盈盈的，眼前却燃烧成热烈的金黄色。梵高圣洁的火，势不可当地蔓延开，烧到碧蓝的天上去，太阳干冷的白光也借来几分热度。尤其成列的银杏树，沿路笔直地燎过去，树冠在行人头顶擎着，滤下秋天的颜色，比最富丽堂皇的穹顶教堂更让人心生感动与崇敬。米开朗琪罗在教徒头顶创世纪，耳提面命，恩威并施，而树供奉美的小庙，却是不言之教，大音希声，亦不指望人人领会。

银杏属于乔木，“南有乔木，不可休思”，大意是说乔木高而少枝，树下不可乘凉。我没有见过隐天蔽日、野心勃勃的树，于是对校园内高而颇为舒展的银杏树并不苛求。日子一天天地过，春秋更迭，它们也井然，该绿时绿，该黄时黄。大树不遭刈剪，它们静默而自由地呼吸，愿意长多高便长多高。

我更喜欢春天的银杏树，那时的树干是湿润的褐色，树叶像女孩子的小手，水嫩水嫩的，绿得很清脆。夜里，藏在树叶间的路灯点亮，一树亮晶晶的绿便叮叮咚咚流淌下来，伸手鞠一捧，连灵魂也融成一滴一滴甘冽的露水。

很少有人忘我地看风景。鸟恋旧林，鱼思故渊，四时新景、田舍草木，总还是家乡的好。我到过的地方不多，却也未曾在哪里真正安顿。我没有故乡，亦不觉有此必要。何处春江无月明？造化大美，人之所共适，倘若归了名姓，便不成其永恒。

一年前的冬天，日子在枕头上湿了又干、干了又湿的泪渍上发霉，我胡乱翻开一本旧书，碰到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书页间的银杏叶，不偏不倚，注解了青莲居士。啊，李白，树之黄叶天上来！于是顿悟，放声大哭，新的生命力在胸膛里勃然升腾。

我没有留下这片叶子，如今失了它的下落。聚散本随缘。上帝创造了如此美丽的树，不为某个人的悲欢。芸芸众生皆恪尽职守地生老病死，自然造化才得以生生不息。生命的轨迹偶然有了交集，生发出一段充满诗意的启迪，已是格外的眷顾。

我爱银杏树，爱它翩然飘落于我生命中的姿态，更爱它永远是一棵静默的银杏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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